帝国的恐龙—-读《楚辞·天问》有感
《楚辞》是中国文化的瑰宝,浪漫主义文学的发端。在更早的《诗经》中,也有整篇的比兴,但是没有明确所指和一以贯之的思想脉络,《楚辞》的灵魂人物屈原则是明确的美人香草博喻和忠君爱国洁身自好思想的一贯表诉。
但是当我看到《楚辞·天问》最后一句“吾告堵敖以不长。何试上自予,忠名弥彰?”时,如“薄暮雷电”,惊骇万分。
《天问》是少有的以问为主的诗篇,全诗374句,172个问题,诗文奇幻瑰丽,晦涩艰深。然而令我惊讶的是最后一问。屈原问道:我知道堵敖不长久。为什么成王弑兄自立,忠贞的名声更加传扬。堵敖,就是熊艰,他在位4年,不事王政,被同母弟成王熊恽所杀。成王后来开疆拓土,击伤宋襄公,称霸中原。屈原在政治上以忠贞闻名,“虽九死其犹未悔”;在个人操守上高洁独立,“世人皆醉我独醒,世人皆浊我独清”。他怎么会在他篇幅第二、形式最独特的《天问》中用楚成王弑兄自立这个典故来做结句?并提出看似疑问,实则肯定的“忠名弥彰”颂扬成王。
在这个电闪雷鸣的诛心一问之下,我似乎看到屈原在痛苦地寻找出路,我似乎看到屈原的灵魂在生存还是毁灭中艰辛地上下求索。
屈原出身贵族,芈姓,屈氏。楚国被中原视为蛮夷之地,所以称为“芈”,芈的另一个发音是mie,同“咩”,羊叫声。楚王族就以此为姓。楚国一直处于对中原的文化劣势,在政治上也同样如此。屈原一直秉持忠君思想,希望得到香草美人般的美政,但是这似乎是一种幻想。怀王和顷襄王都比较昏庸,他们信用的臣子小人居多,屈原与他们谋政还不如奔走于列国的孔子。因为孔子尚有3000弟子,72贤人可以依持。
早屈原200多年,中原已经孕育了至今灿烂的先秦思想,老子、孔子、墨子交相辉映,他们都带领弟子,将教育普及化。但是楚国没有。到了屈原的时代,中原出现了孟子、荀子、庄子,孟子提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荀子提出“爱民而霸”,这些民本思想在楚国也没有出现和传播。所以屈原没有可以交流的先进政治群体,也没有可以依靠的新思想力量,他只能孤独地问天问地,而最后的问题归结到他痛苦的挣扎的内心:我要不要像先辈成王那样,杀了昏庸的怀王自立?而在怀王被囚,顷襄王当政之后,也许正是这些表露,屈原被一再放逐,彻底失去了“弑上自予”的机会。这个思想,在屈原看来是如此的不可言说,致使他在王顾左右的171问之后,才晦涩地说出自己真正的内心疑惧。因为,在没有民本思想萌芽的楚国,在贵族出身一直以忠贞标榜的屈原看来,这简直是对自己所有过去的一个彻底地自我否定。
也许屈原想到了,却来不及或没决心去做。也许屈原如他在《渔父》中所写,准备“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但到底不能说服自己甘于流放的生活。
6500万年前,一颗小行星撞击了墨西哥尤卡坦半岛,尘埃遮天蔽日,高大的乔木因为光照不足而死亡,统治地球1.6亿年的食草恐龙不能忘记自己在高处取食的习惯,纷纷死亡。以它们为食的食肉恐龙不久也灭亡了。此后,灌木和哺乳类动物迅速发展,地球进入灵长类统治的新生代。
屈原不能忘记自己的出身,不能忘记自己过去的思想,他萌发出了对他而言石破天惊的“弑上自予”思想,但是他最终不能这样做,也不能真正的否定自己,在痛苦中,他消灭了自己的肉体,自沉于汨罗河。
屈原死后55年,虽有春申君短暂的纵横捭阖,楚国终被强秦所灭。
屈原死后69年,楚人陈涉发动了史上第一次农民起义,他问: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屈原死后76年,四面楚歌的项籍被人才济济的刘邦所杀。司马迁记载,在见到秦始皇东巡的赫赫仪仗时,项籍说:彼可取而代之;刘邦说:大丈夫当如是。楚国贵胄项籍欲“弑上自予”,他还是认为王位只能在贵族中流转。中原的小官吏刘邦却觉得是个男子汉都有当王的权利。平民最终胜利了。一个伟大的统一的帝国—-汉帝国建立了。一个汉族人攻城掠地、张扬个性的新时代开始了。
刘鎧 2016222